夫风化者，自上而行于下者也，自先而施于后者也。是以父不慈则子不孝，兄不友则弟不恭，夫不义则妇不顺矣。父慈而子逆，兄友而弟傲，夫义而妇陵，则天之凶民，乃刑戮之所摄，非训导之所移也。

　　笞怒废于家，则竖子之过立见；刑罚不中，则民无所措手足。治家之宽猛，亦犹国焉。

　　——《颜氏家训•治家》

　　【小识】

　　颜之推《颜氏家训》第一卷共五篇文章，除第一是序言，后面依次是教子、兄弟、后娶、治家。由此可以看出轻重缓急。治家，等于是第一卷的一个小结了。

　　此篇谈论了治家的种种注意事项。他认为治家以身作则，要宽猛结合，以及不让夫人干政，不应该杀害女婴，不应该买卖婚姻，要爱护书籍，不相信巫术等。如今看来，依然颇多可取。

　　颜之推说，风化，也就是教育感化，是自上而下的。这也是孔子的“其身正不令而行”的思想。因此，父亲不慈祥，那么子女就不孝顺；兄长不友爱，弟弟就不会恭敬；丈夫不仁义，妻子就不会和顺。在一个家庭来说，这个道理是通的，值得肯定。后面，他接着说，如果那些父亲慈爱而子女不孝顺，兄长友爱而弟弟倨傲的，丈夫仁义而妻子凶悍，那就是天生的凶民。只能依靠刑罚让他们畏惧，不是训导所能改变的。“天之凶民”，这个词值得重视。儒家说“人之初，性本善。”人的变坏，都是后天形成的，是良知的丢失。所以，孟子说，要“求其放心”，寻找那已经被丢失的心。农村人说，良心被狗吃了。也是这个意思。

　　但这里，颜之推说，有些人本身就是“天之凶民”，教育是无用的。有没有道理呢？值得思考。因为他认为有些人就是无法教育的，所以，他是主张家教中的刑罚的。“笞怒废于家，则竖子之过立见；刑罚不中，则民无所措手足。”家庭内部如果废除体罚，那孩子的过错马上就会出现；刑罚使用不合适，那么百姓就不知如何是好。“治家之宽猛，亦犹国焉。”家国一体，都需要宽猛结合。

　　这里关于体罚的见解，至今还需要我们认真反思。我当然也是反对体罚的，尤其有些家长、老师，下手很重，那是绝不应该的。老家人说，打人不打脸，欺人不欺帽。孩子也是有自尊的，批评应该讲究方式。但目前我们这种完全溺爱的教育模式，是不是也到应该反思的时候了？

　　讲完道理，颜之推接着举了好多实例，来说明自己的观点。这些故事都很好玩，读后都给人很多思考。比如，他说，梁朝孝元帝的时候，有一位中书舍人，“治家失度，而过严刻”，治家没有一定的法度，过于苛刻，最后被妻妾雇了刺客，趁他酒醉时杀了他。至于有些“世间名士，但务宽仁”，最后被僮仆欺骗，被妻子控制，甚至发生“狎侮宾客，侵耗乡党”，“此亦为家之巨蠹矣。”他举了齐吏部侍郎房文烈的故事，说他打发婢女去买粮，结果她趁此机会携款逃跑了。三四天后抓住，房文烈竟然没有处罚她。他把房子借别人居住，结果奴婢们拆房子当柴烧，差不多快拆光了，他听到后只是皱皱眉毛，一句话也不说。

　　读到这里，我又想起了周作人。当年鲁迅买了八道湾那么大的一座四合院，前后三进，许寿裳看了后面的院子，感叹说，简直可以开运动会。鲁迅是想兄弟三家居住，结果大家都知道。周作人就是一个除了读书什么都不管的“名士”。他的管家给他买面，都比市面上的价格高几倍，他也不知道。后来与同事闲聊才知上当，回家找管家质问，管家吓坏了，但也就不了了之。说起周作人，鲁迅就一字评：“昏”。但对这个弟弟的文学成就，鲁迅一直是很高看的。鲁迅去世后，周作人去看母亲。母亲说，以后就靠你了。结果，周作人却苦着脸说：“我苦哉，我苦哉。”（杨光祖）